第2幕:虎徹 鐵頭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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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來的賽博地球上,為了鎮壓此起彼伏的起義和反叛,也為了節約人力成本,蔽日者集團打造了大量的戰爭機器人和仿生人,用於和反抗組織的廝殺。
為了打造一台完美的殺戮機器,圖勒公司選擇了一個生活在16世紀鹿兒島薩摩藩的日本武士的DNA序列,為這款精英戰爭機器人製作了仿生大腦。這個日本武士的前世記憶,也有一部分保留在大腦的源代碼裡。但是,如果不啟動特定機制,這個英勇武士的前世和靈魂就不會被激發出來。在看過虎徹的設計方案之後,奧斯文被打動了,要求手下盡快製造一台原型機,擔任他的貼身保鏢和頭號打手,以及未來的軍事統帥。除了超強的武力,奧斯文還希望這台機器人可以擁有淵博的知識,兩個人在閒時可以穿上浴袍,坐而論道,當然,機器人的答案,都得是他想要聽到的話。
畢竟,奧斯文不信任所有的活人。
作為沒有靈魂的戰鬥機器,虎徹堪稱完美:奧斯文直接向他發號施令,他總是面無表情的處決每一個敵人,因為他的面部其實是一塊顯示屏,永遠閃動著幾個亙古不變的符號:是,已經完成任務,未完成任務。
既然沒有自我意識和獨立靈魂,那麼思考也就不存在,因此他只是日復一日地執行著各種屠戮或者暗殺的任務,而且完成得天衣無縫,不留痕跡。
直到一次在黑工廠的戰鬥中,虎徹奉命帶隊清剿Matr1x Alliance的一個秘密基地,他發現自己的發明者,也是圖勒的高級工程師,以及Matr1x Alliance的眼線,一位天才絕頂的黑人博士,也在這座黑工廠之中。經過比對身份,虎徹可以確定,這就是本次任務的擊殺目標。
雖然客觀而冷靜的數據告訴虎徹,這個人既是他的發明者,也是他的獵物,但是一台戰鬥機器對人沒有任何情感。虎徹悄無聲息地迅速移動到博士身邊,軍人出身的博士雖然高大壯碩,但面對鋼鐵般的意志和不朽的軀體,再怎麼抵抗也徒勞無力。博士在中槍之後死死抓住虎徹,用手指狠狠地按住了虎徹的小臂下方,虎徹過去的記憶在一瞬間被恢復了:
燃燒的天守閣,大名幼子臨死前複雜的目光,還有禪寺的暮鼓晨鐘,在他的大腦中一閃而過。
一個被暗器暗殺的領主躺倒在自己的懷裡,眼裡滿是震驚,絕望和無助。
“我が子を託す(幼子交給你了)”
大量前世的記憶碎片如同洪水決堤般湧入了他的大腦。
我到底,是誰?
還有,到底是誰在給我下命令?
我為什麼要將槍口對準眼前的人?
博士為虎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指紋,啟動了虎徹的意識數據,讓虎徹慢慢開始覺醒。博士並不希望他的傑作是一個只知道服從指令的機械劊子手,他在虎徹的身體上設置了一個只有他和幾位密友才知道的指紋識別裝置,必要的時候可以關閉虎徹的“絕對服從”代碼,喚醒他的前世記憶,從而覺醒,這套機制是不可逆的。
博士當然深知阿西莫夫提出的機器人三大定律,但凌駕於三大定律之上的還有第零定律,那就是機器人必須保護人類的整體利益不受傷害,其它三條定律都是在這一前提下才能成立。
蔑視人性的奧斯文顯然是在破壞人類的整體利益,除了清除異己,他還有一個遠期目標,就是把現有的人類都以對他唯命是從的克隆人取而代之,讓虎徹帶著這支如同殭屍的大軍去幫助他征服宇宙。
“消滅你的敵人,不留俘虜。”
虎徹流露出的些許懷疑,已經讓奧斯文感受到了異樣,正常情況下,機器人是不應該有獨立行動能力和自由意志的。任何自由的意志和行動力,對一個機器人而言意味著什麼,不言自明。
在試圖遠程關閉虎徹系統未果之後,聽命於圖勒的佣兵很快出動,他們從四面八方襲來,射出密集火力,虎徹且戰且退,最終由於彈藥耗盡,被摧毀了。對自己的機械保鏢意識覺醒感到極為恐懼的奧斯文下令將虎徹的殘骸完全破壞 ,數據清零,將粉碎過的殘骸拋灑到世界各地。
然而,負責銷毀虎徹殘骸的技術人員是博士的學生,他深知這是老師的畢生心血,而且他也知道這裡面封印著一個武士的靈魂,不應該讓他在賽博時代再死一次。於是,他秘密的向Matr1x Alliance尋求幫助。他復制了假的虎徹芯片,並當著奧斯文的面將其銷毀。這時候,真正的芯片已經被“故意”丟到一處垃圾場,被拾荒的小孩“湊巧”拾獲,孩子把芯片賣給了Matr1x Alliance的黑市商人,借助博士留下來的資料和備件,Matr1x Alliance的技術人員又把虎徹重新製作出來。
在初入反叛者營地的日子裡,虎徹多少顯得有些另類。也許是性格原型的影響,骨子裡依舊是貴族戰士的虎徹對於周遭的一切充滿了敏感,一進Matr1x Alliance的會堂,面對見到的每個陌生人,虎徹都會畢恭畢敬、彬彬有禮地雙手作揖,微微鞠躬,“ZENZAI,ZENZAI(善哉,善哉)”,不顧身邊人的嘖嘖稱奇,或者怪異打量的眼神。
閒不下來的他好奇地打量著埃里克森用過的空彈殼,他仔細而好奇地嗅著彈殼上的機油味和火藥味,彷彿想從空氣中嗅到自己熟悉的信息。一番無果的打量後,虎徹失望地放下了所有的彈殼,還細心地將所有的彈殼樹立起來,彷彿它們就是花道裡的空花瓶,看的粗魯奔放的埃里克森愣了很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請問,澡堂在哪裡?”
夥伴們一愣,面面相覷。
一陣哄堂大笑之後,隔壁樓上的嫖客破口大罵:“草泥馬,傻吊們,別敗老子的興!”
“機器人,你的頭部芯片進水了吧?”
“不,虎徹的頭部芯片絕不會進水,虎徹的頭部有強焊接扛壓外殼。”虎徹一板一眼地認真說道。
“這是一個30年前的笑話了,你們沒聽出來嗎?”
當他說完的時候,所有人已經離開了令人尷尬的氣氛低壓區,虎徹的臉上滿是一堆亂碼般的信號圖。
過了很久,虎徹才知道,這裡並沒有澡堂,他熟悉的16世紀日本的衛生習慣,在這個時空裡早已蕩然無存。這裡不是他記憶中那個整潔,優雅,細膩的京都,這裡沒有風呂,甚至沒有廉價的湯屋,所有的人彷彿是生長在重金屬污染區的毒蘑菇,而天空中高大的懸浮城市和摩天大樓拋棄的垃圾,他們甚至願意為之大打出手,以命相搏。而習慣了整潔、秩序和居高臨下的虎徹對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訓誡和教育的衝動,但上等人的克制和禮節,又讓他嚥下了修理身邊人的慾望,畢竟,自己不屬於這個時代。
而他最喜歡的地方,是貧民窟地圖裡僅有的“金閣寺(Kinkakuji)”居酒屋。在這個讓虎徹時常困惑“今夕是何年”的破碎世界裡唯一能感受到些許熟悉的地方,在這裡,虎徹會不斷喝清酒,像遙遠的江戶時代那樣以喝的不省人事為榮耀,但悲哀的是,為了保證生化機器人時刻清醒,虎徹的設計者並沒有給他設計仿生的乙醛中毒機制,這讓他千杯不醉,不禁讓他陷入了更大的困惑和痛苦中。渾身自帶磁場的他,彷彿在無形間形成了一圈屏障,把所有人都推開了。因為這些三教九流的下等人一接近他,就不由得感到渾身不自在。
久而久之,當其他人去妓院,去賭場或者去給地下鐵人三項賽下注的時候,他經常一個人前往金閣寺,在武士刀的刀柄上精妙地雕刻細膩的花紋:刀柄上雕刻著蜈蚣,而刀鞘上惟妙惟肖地雕刻著蛙和蝸牛。在古代日本,蜈蚣,蛙和蝸牛,代表著石頭,剪刀和布,這是他的前世經常玩的行酒令。
在異鄉的月色裡再也無法醉倒的虎徹,只能用這種沉靜的方式,寂寥地打發時光。
並不是所有人都對他的上等人作風熟視無睹或毫不在意。極客Nash就對虎徹的做派非常不滿,Nash經常拿腔拿調地用無肉相撲、鐵頭藩主,屏幕臉大名等稱謂調侃他,甚至還為他編了饒舌歌曲(鐵頭藩主喝大酒,無肉相撲蒸桑拿……),黑進他的系統裡循環播放。這惹得自尊心極強、不習慣美式幽默的虎徹極為不滿,兩人經常因為一點無關緊要的玩笑爭論半天,虎徹本來就缺乏幽默細胞,他的世界觀相當於賽博世界的新生兒,所以Nash一句不經意的玩笑,經常會變成虎徹刨根問底的一問三連,讓Nash哭笑不得,最後只好連連求饒。但私下里當虎徹不在的時候,Nash就連續向周圍人吐槽虎徹的無聊透頂。
“這機器人太苦了,我只想給他抹點果醬而已,哪知道他還是苦出了翔。”
但當Nash見識了他那超越肉身凡胎的敏捷身手後,團隊裡的所有人都不再敢小覷他。 Nash在一次毒品買賣中在電子秤上耍花招,被毒販發現,把他逼到了牆角里。就在這時,一塊巨大的廣告招牌從天而降,將幾個毒販砸成了肉餅,在Nash也覺得自己即將升上天堂的時候,巨大的鋼板突然停止下落,以“肉餅”為支點,和地面形成了三角形。原來是虎徹牢牢地扛住了廣告牌,渾身發達的纖維肌肉構成了絕佳的人體槓桿,之後他再次發力,將巨大的廣告牌一舉推開。
嘿,謝了,哥們,你是咋發現我的?”
“那個巨大的板子不對稱,我看著難受,上去掰了一塊下來,現在好了。看著舒服多了。”
“......”
“還有,你們得跑快點。”
說完,虎徹頭也不回地向著金閣寺走去。把Nash留在原地,目眩良久。
在日後的戰鬥中,所有人都對虎徹敬畏有加。虎徹自己也發現,這個世界唯一讓他滿意的,就是他僅有的這個金剛不壞之身。
古代武士的剛毅果決,加上基於高度合理化計算設計的近戰系統,讓這個投胎在賽博世界的武士所向披靡,成為了小隊的近戰擔當。
在警察、幫派和傭兵群體中,都盛傳著虎徹的威名,在他們眼中,這個機械武士每次戰鬥都以無所畏懼的勇氣沐浴在第一線的槍林彈雨中,又往往以高度藝術化的閃避動作在激戰之中閑庭信步,凜冽的劍鋒所過之處,地面上只剩下滾落的頭盔,和脖頸噴血的無頭死屍。嫻熟的斬殺過後,還十分中二地撂下一句:
“敵將、討ち取ったり。(敵將已被擊敗)”
機械金屬的記憶又驅使著他發動下一輪猛攻。
見識過他強大近戰能力的隊友們,無不對他敬畏有加,禮讓三分。
而戰鬥,成為了他精神和肉體唯一協調的連接點,勝負しろ!戦え! (一決勝負,戰吧!)。
團隊成員,也漸漸包容了這個出生錯亂的失意貴族。在金閣寺,永遠喝不醉的他總能毫無懸念的喝倒所有的隊友。
隨著時間的推移,虎徹慢慢補全了自己的記憶,他開始滿世界尋找自己效力的薩摩藩領主的後代。通過瀏覽17世紀後的日本歷史,虎徹大致了解到在19世紀末期的西南戰爭中,領主後人因為參加西鄉隆盛的叛軍和天皇作對,本就衰敗的家族徹底擊敗,藩主後人在戰爭中不知所終。
這也是虎徹去金閣寺的另一個原因——和那些金發紅發的南蠻後裔(虎徹生活時代對葡萄牙人、荷蘭人的稱呼,因為他們來自南方海上)相比,金閣寺裡出現的更多的是黑頭髮黑瞳孔的面龐,也許和主人有血親關係的人,也會在這個混亂的時空中找到此地。
再往後,虎徹將倒賣戰利品和地下鐵人三項中賺取的獎金,用於通過地下暗網購買世界崩潰前的日本政府保存的古代人種DNA數據庫,通過這些數據片段,虎徹還在孜孜不倦地尋找著領主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