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幕: 貓頭鷹 - 賽博時代的女性裁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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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r Women Lead:賽博時代的女性裁決者
“如果法律離正義太遠,而槍離正義更近,那麼為了維護正義,我們就先使用槍。” ——密涅瓦·阿依達娜(Minerva Aydana)
密涅瓦大概有四五十歲的樣子,黑髮黑瞳孔,似乎有中亞血統,這位看上去就像是個資深服裝設計師的優雅女士,其實是著名傭兵組織OWL(Our Women Lead)的領袖,也是傭兵奧運會和新鐵人三項世界杯的首席裁判之一。每個看到她的人,都很容易聯想到歷史上著名的英國女首相“鐵娘子”撒切爾夫人(“Iron Lady” Margaret Thatcher),雖然兩人的外貌並不相似(尤其在義體化改造之後更是這樣),但那種堅毅,不肯妥協的氣質卻相似得可怕。
相比於其他傭兵組織,OWL的規模很小,可能也就只有一兩百人,而且顯得非常神秘,行踪神出鬼沒,小心謹慎,不留痕跡。這是一支徹頭徹尾的娘子軍,她們的專長不在於兵團作戰,而是特種作戰、暗殺、破壞行動和蒐集情報。無論是作戰技能,還是膽識和智慧,任何一個女傭兵都不在其他組織的精英男傭兵之下。
為什麼這裡會集中了這麼多出類拔萃的女傭兵呢?可能是OWL的製服實在是太有型了,她們都是為了這幾身不同季節的製服而來,這可是密涅瓦花大價錢請來高奢品牌的設計師,與她一起合作打造的,她是真懂姑娘們的心思。這些制服時尚,穿著舒適,而且隱蔽性極強,夜裡用紅外線瞄準儀都看不到。不止有一個人建議密涅瓦設立自己的服裝品牌,並告訴她一定會大賣,但密涅瓦都以沒時間打理拒絕了。只有成功的潮牌運營者,安第斯禿鷹公司的總裁安德里亞至今還沒有放棄勸說她。
“嘿,姑娘們,這裡是純爺們的賽場,不是時裝秀!趕緊走完台步回家找媽媽!”在一屆傭兵奧運會上,一位粗魯,高大,一臉絡腮鬍,打扮成古代斯巴達武士的男傭兵狙擊手一邊看著OWL的射擊項目代表團入場,一邊抽著電子煙,不無輕蔑地說。
隨後的比賽狠狠打了這位男士的臉,女選手們幾乎包攬了射擊項目的所有獎項。頒獎儀式結束後,男狙擊手站在賽場上呆若木雞,半天緩不過勁來。這時候,斯巴達軍團統帥戴蒙達阿吉斯從裁判席上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
“兄弟,我們的斯巴達婦女要是也能和她們一樣優秀,那豈不是莫大的幸事?還有,斯巴達戰士要謹言慎行,尊重所有女性,就像尊重我們的母親、妻子和姐妹那樣,哪怕她們是軍團的對手。”
“卑職知道了,多謝統帥教導,如果我的妻子和她們一樣善戰,我會為她驕傲的。”
多年以前,密涅瓦還是維特穆斯克警察總局防暴處突分隊(Task Force)的女警長。在城裡的孤兒院失火那天,正是她在火場外面發現了昏迷的小維羅妮卡,把她送到醫院。自己沒有任務的時候,就在床邊悉心照料,直到可憐的小姑娘恢復意識,能夠開口說話。
……
“小姑娘,你為什麼會在孤兒院呢?能告訴阿姨嗎?”
“嗯,爸爸媽媽去年冬天都被車撞死了。”
“真可憐,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我妹妹呢?也在醫院裡嗎?我要去看看她。我還有一個姐姐,前幾年也離家出走了。”
“小姑娘,不著急,你還沒有完全恢復,需要靜養,等你好了,阿姨再帶你去看她……”
密涅瓦一直想有個女兒,但她一心撲在維護正義的事業上,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組建家庭。要是她真的有個女兒的話,她希望女兒能夠像眼前的小維羅妮卡一樣可愛。如果可能,她多想收養這個小姑娘……但是自己這麼忙,又怎麼能照顧好她呢?
和所有精明強幹的女警官一樣,在溫情脈脈的同時,密涅瓦警長縝密、冷靜的思維也沒有掉線。維羅妮卡的話引起了密涅瓦警長職業性的警覺,當然,出於同情心,她也沒有直接告訴維羅妮卡妹妹的死訊,後來還是一個大大咧咧的男警官說漏了嘴。維羅妮卡說,他們的父母是被車撞死的,如今汽車多為自動駕駛,經過多年的迭代發展,早已具備了完善的安全設計,即便是大雪天,也不太可能打滑,竄到人行道上撞死人。不過聽交通組的同事說,類似的事情在去年已經發生了好幾起,汽車公司都只是賠款了事,息事寧人,並承諾繼續改進汽車的安全系統,但類似的事情還在發生,被撞到的還都是些腿腳靈便的中青年人類,沒有一個是生化人或者機器人,或者是行動遲緩的老年人,這不免令人生疑。
還有姐姐失踪的事情,類似的事情近年來也不少,而且多數都是無頭案子,好端端的人走著走著就憑空消失在了大街上,再也尋找不見。叛逆的青少年沈迷虛擬世界,離家出走司空見慣,而失意的成年人也常常尋死覓活。不過離奇的是,在他們最後留下行踪的地方,監控不是壞了,就是只拍到一段毫無意義的黑白雪花,衛星信號也中斷了,無所不在的天網每到關鍵時刻,就會恰巧失靈。有好幾次,警局技術組都報告說發現了失踪人員的GPS定位信號,並召喚防暴處突分隊前去解救,每當密涅瓦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都會撲空,除了被拆掉的定位設備丟在地上,或者塞在牆縫裡,什麼都沒有。
密涅瓦警長回到警局之後,就開始私下調查這些意外和失踪案件之間的關係,很快就有了進展。她利用職權調閱了當事人的社交賬號存檔,發現這些人都發表過針對大型科技公司(如豐收神和圖勒一類集團)的負面言論,其中很多還是科技公司前員工,以維羅妮卡的父親和姐姐為例:
父親迪米特里:前豐收神集團中層領導,生物科學家,因所在項目組被砍而被迫離開豐收神,之後成為網絡上小有名氣的科普博主。雖然豐收神曾經在裁員時發放了一筆可觀的“封口費”,但迪米特里還是在科普之餘,揭露了一些公司管理黑幕,並對公司的一些在研項目進行了含蓄的批評。
姐姐維多利亞:學生,美妝、遊戲博主,失踪前曾在直播中批評圖勒某遊戲的新活動方案“坑害老玩家,並非物有所值”,她的直播錄像一度在某視頻平台置頂。
這些人都沒有與幫派相關的背景,都是些守法良民,何招此橫禍?
如果解決不了問題,或是根本不想解決問題,那麼就解決掉揭露出問題的人吧,這是蔽日者集團的一貫作風。房間裡有一頭大象,但誰都得說看不見。
通過整合分析這些網絡信息,密涅瓦避開天網,重新拼湊出了一個和“農業大救星”、“樸實善良的穀神”不太一樣的Dave形象:
·Dave用人唯親,只信任他的一班大學校友,這個“校友會”牢牢佔據著集團的上層建築,為所欲為,干預項目,操縱股票和虛擬幣市場,侵吞公款,轉移資產無惡不作,集團審計與合規部門形同虛設,警察和監管機構都被買通,豐收神集團形同法外之地。
·Dave自視甚高,蔑視人性、飛揚跋扈。羞辱員工乃為家常便飯,對用戶和網民的投訴和抗議常用公關手段處置,如公關不成,就加以脅迫,迫使抗議者閉嘴,或是乾脆讓其消失。
·Dave花在倒賣虛擬幣和賽博藝術品上的時間遠多於管理公司的時間,公司平時交給“校友會”打理,自己不聞不問,生活極度奢侈、糜爛。
·Dave有嚴重的“基因潔癖”,恐懼公司的轉基因生物產品,每次在溫室、畜欄和實驗室做完秀,都要用大量生化洗劑清洗自己。
·Dave在具有“基因潔癖”的同時又極度恐懼疾病和死亡,濫用基因增強藥劑,在藥劑副作用之下愈發喜怒無常,管理方式變成每天帶著一幫隨從,踩著平衡車在園區四處亂轉,如果順心,就大肆獎賞,稍有不滿,就屢屢對員工施暴。如果藥劑的勁頭再大一些,他就會隨便拉過一個員工,聲淚俱下,慷慨激昂地訴說自己的“艱辛創業史”,時間長達幾個小時之久,期間周圍的所有員工還必須要表現出欽佩不已的樣子,否則他就又會勃然大怒。
·豐收神公司有號稱Dave親自帶頭的秘密項目,耗資甚鉅,內部員工不准隨意打聽,違者一律開除。
·豐收神的“公益、慈善”項目多被Dave用來給秘密項目洗錢,或掩人耳目。
調查圖勒的奧斯文就要困難得多了,他的員工們很少能見到他,開會和交流也多通過全息影像完成,很難拼湊出另外一個奧斯文來,所以密涅瓦把調查重點放在了豐收神和Dave上面。
隨著密涅瓦調查的深入,其他一些富有正義感,且抱有同樣疑問的女警官也加入進來,她們又有了更為驚人的發現——所有的意外和失踪案件都可以和暗網黑市中的人口與器官販賣網絡,也就是警方所說的“血市(Blood market)”相關聯,豐收神進行的人體改造項目和“秘密項目”都需要大量活人、屍體和新鮮器官(也就是俗稱的“貨物”,器官按照部位不同被稱為“顯卡”、“六角扳手”、“肥皂盒”等,代號彼此之間毫無關聯性)充當試驗品,許多年老體衰的蔽日者也亟待將老朽的器官進行更新,他們那一肚子破爛貨已經不能負擔基因和義體改造,也有求於豐收神。來自幫派成員、傭兵戰俘和囚犯的“貨物”供給雖大,但由於藥物濫用,基因強化和人體改造,這樣的“貨物”往往達不到試驗和移植標準。因此,蔽日者們把目光投向了異議者和反抗者,對他們展開了肆無忌憚的暗殺和綁架。維羅妮卡父母在遭到蔽日者強加的“飛來橫禍”之後,他們的屍體明面上被送進了殯儀館進行安葬,但其實被當作“貨物”賣給了蔽日者集團。經過消除排異反應的基因淨化處理,他們每一個完好的器官都能賣個好價錢。至於姐姐維多利亞,那真是消失得非常徹底,就彷佛穿越到了別的時空當中。
執著於正義的密涅瓦警長不想更多的無辜市民遇害,有志於把這齷齪勾當斬草除根。她申請對這些案件實施調查,但局長駁回了她的請求,並警告密涅瓦“做好分內的事,不要多管閒事,尤其不要碰‘血市’。你這是越權行為,我完全有權對你進行處分。”
不久後,局長又以“調用職權範圍之外的電子存檔”的理由,降了密涅瓦的職。密涅瓦一氣之下離開了工作十幾年的警隊,幾名同情密涅瓦的女警官感慨司法黑暗,社會不公,信仰崩塌,也一起辭職了,這就是未來的OWL組織最初的班底。女警官們各有各的冤屈,有的兒子下落不明,有的佣兵丈夫失踪在戰場上,有的弟弟是意見人士,被其他城市的警察跨區執法,抓進監獄,不知死活。還有的多年目睹了社會機制逼良為娼,讓無辜之人負債累累,乃至淪為幫派一員。作為執法者,她們都沒有辦法靠自己如虔誠的修女般篤信的法律來維護正義,保護自己的親人和守法公民。
脫下警服的女人們不再有顧慮,她們在酒吧里縱酒狂歡,喝到興頭,半醉的密涅瓦說出了她的那句名言:“如果法律離正義太遠,而槍離正義更近,那麼為了維護正義,我們……就先使用槍!”
那麼,就用槍來維護正義吧,除了用槍,這些女人也不想幹別的,也不會別的,多年來也沒有做過別的,於是就成立了一個小小的佣兵組織。
OWL組織的縮寫恰巧與密涅瓦家族的守護神——貓頭鷹相重合,而貓頭鷹又恰好是與密涅瓦同名的智慧女神的使者,這個創意讓女人們拍案叫絕。
OWL組織成立後,主要接的都是一些來自於反抗勢力,懸賞消滅蔽日者集團和幫派關鍵人員的暗殺單子,佣金可以賺一筆,如果條件允許,把拖回來的屍體拆零碎,趁新鮮拉到“血市”賣掉又能賺一筆,還能做到不留痕跡。密涅瓦的智慧不但體現在辦案上,也同樣體現在經營方面。之前的女網警化身為女黑客,她們熟悉天網和警方網絡的漏洞所在,從警方數據庫裡得到的情報也是重要的收入來源。同時,她們還會動用在警局的人脈,設法把一些被抓的反抗者從監獄裡撈出來——哪怕人撈不出來,能把承載記憶和意識的皮質盤偷運出來也可以。只招收女性的OWL組織業務蒸蒸日上,名氣越來越大,通過天網監管之外的暗網,各路女中豪傑們紛紛前來投靠,不過,密涅瓦對成員的要求非常高,她始終維持著一個高水平的小團體。除了專業技能過硬,她們最好是沒有親人的孤兒和寡婦,這樣對組織才有依附性,也才能毫無牽掛地投入戰鬥,毫無顧忌地進行強化改造。在經營傭兵和情報業務的同時,密涅瓦她們也在繼續調查著豐收神集團的罪行,把目標屍體當作“貨物”賣掉的生意並不意味著她們和“血市”生意同流合污,實質上是為了幫助和掩護針對豐收神的調查行動。
對於目標之外的小嘍囉,密涅瓦主張槍口抬高一寸,只要沒有造成嚴重威脅,能放跑則放跑,不濫殺無辜是她警隊時期養成的好習慣。絕大部分的女傭兵都能夠遵守這項不成文的約定,但有一個人令她很頭疼——那就是維羅妮卡,這個姑娘不知道怎麼成了一位優秀的狙擊手,剛被OWL招募進來時,她馬上認出了密涅瓦就是當初救了她的女警察,兩個人激動得如同失散已久的母女一般,以至於抱頭痛哭。維羅妮卡的槍法和意識都是一流的,而且出奇地冷靜,但就是格殺勿論這件事令密涅瓦頗為不爽。一開始密涅瓦認為她是衝動使然,或者是想多拿些佣金,換把最好的槍。密涅瓦曾經委婉地勸說維羅妮卡“節省點子彈,這樣還能早點買槍”,但維羅妮卡只當耳旁風。當頂級好槍終於到手之後,維羅妮卡依然我行我素。這時候密涅瓦才發現,維羅妮卡對蔽日者集團懷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凡是帶著圖勒袖標的人,都被她當作害死妹妹的仇人對待。
還有一點就是維羅妮卡極端抗拒人體改造,不僅自己不願意接受改造,與組織裡其他改造過的姐妹也相處不好,這姑娘實在是太孤傲,太固執了。
堅毅沉穩的密涅瓦,一看到維羅妮卡就形同嘮叨的老媽子一般“提點”她,恨不得把所有的人生經驗一股腦地傳授給她。她真的不想看到這樣一位優秀的女傭兵沉浸在仇恨之中不能自拔。在她看來,帶著仇恨作戰的人永遠都只能是一名勇猛的戰士,但無法成長為審時度勢,掌控全局的領導者,即便僥倖成了領導者,也很難服眾。密涅瓦希望,如果她有一天不幸戰死,或者需要退休,維羅妮卡可以代替她坐上OWL首領的位置,要當首領的這個人必須能對全局負責,對所有姐妹的身家性命負責,但現在看來,維羅妮卡做不到。
維羅妮卡對首領位置沒有興趣,她只對複仇有興趣。也許是無法承受密涅瓦的殷切期盼,也許是又有了新的追求,突然有一天,維羅妮卡不辭而別了,和她的姐姐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踪。
就像是發現女兒離家出走的老母親一樣,密涅瓦搖搖頭,坐在維羅妮卡的宿舍裡發了一會兒呆,她可能想起了當年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也有可能覺得自己到頭來還是沒照顧好維羅妮卡。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姑娘天生就是殺神降世,那一孤兒院的人被她用一把火幹掉不少。
密涅瓦沒有太多的時間傷感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方面,她正在憑藉自己的聲望和人脈,在積極推進3D生物打印技術的普及,從而讓這項技術摧毀“血市”生意,這項技術有可能永遠不能徹底消滅這項充滿血腥和罪惡的勾當,但起碼能夠盡可能減少對無辜平民的傷害。另一方面,豐收神進行的“秘密項目”做的究竟是什麼,也已經被OWL組織調查得水落石出,密涅瓦計劃與其他反抗軍聯合行動,共同挫敗蔽日者的驚天陰謀,把地球從豐收神這棵恣意生長的毒藤的束縛和壓榨之下解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