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幕: 奧斯文的繭

“各位市民注意！天網系統已經重啟，實施最高響應級別。馬上要實施宵禁，防暴警察和斯巴達傭兵即將進入市區維持秩序，請大家盡量呆在家裡不要外出。重複一遍……”

“由於部分衛星失靈，算力和帶寬受限，一些地方的天網服務目前只能維持最為基本的功能……”

“本次天網故障為短時突發事件，不會對民眾的正常生活產生長時間的影響，請大家不要恐慌性地囤積生活必需品，目前物流總體暢通，物資供應充足……”

“請各位玩家及時登陸賬號，查看虛擬資產是否出現異常，如有異常，請聯繫圖勒客戶服務部……安全部……”

“注意！全球的智能駕駛導航系統基本癱瘓，恢復時間尚不明確，在恢復之前，所有車輛暫時切換至手動駕駛狀態，如您不知道如何手動駕駛，請將車輛停在原地並打開雙閃……

”

“安保系統失效，多處工廠和倉儲設施被幫派搶劫或放火焚燒，有人員傷亡……”

“天網系統失效導致大量傷害事件發生，各大醫院已經人滿為患，一些貧民區已經淪為戰場……”

“水庫意外洩洪，維特穆斯克部分城區受淹，地鐵線路進水……”

“杭愛兄弟聲稱，一艘滿載槍支和坦克的貨輪至今仍未能和天網重新連接，有可能已經發生事故或遭到劫持。”

“坎特勒公司宣布Hanssen的全球巡迴演唱會無限期推遲，Hanssen本人還沒有對此發表意見。”

“因通訊網絡功能受限，暫時無法承載轉播流量，本屆新鐵人三項線下世界杯的四分之一決賽賽事將推遲到下月初舉行……”

“機器人暴動捲土重來，有觀賞哈雷彗星再臨地球的天文愛好者遭到襲擊，據稱，此次區域性暴動得到了一些人類支持者的幫助……”

“卡瑪組織安德烈波夫大法師宣稱他即將用靈能感化機器人暴動者。”

“圖勒航天部首席科學家姜宇發言稱火星開發計劃沒有受到本次天網故障的影響，下次火箭發射任務將如期進行。”

“安全起見，圖勒航天部即將對月球和地球之間的交通和通訊設備進行全面檢修排查，預計將持續數日，在這期間……”

“豐收神公司歐洲3號牧場有實驗豬在天網失靈期間逃逸，它們非常兇猛，行動極為迅速，請周圍居民注意安全。”

……

通過腦機接口調閱完這些新聞之後，奧斯文冷笑了一下。窮盡人類智慧和高新技術建設的天網，不僅讓人類形同作繭自縛，而且還是脆弱到一顆彗星來訪就能癱瘓大半的程度，何等愚蠢，多麼沒有意義。

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天網的存在，甚至會產生一種沒了它就不行的錯覺。號稱保障社會安全穩定、方便居民生活和公司業務開展的天網其實是無孔不入的偷窺狂和沈默的賊，它是一系列控制、監控、安防、通訊、交通、信用和人工智能網絡，以及公司業務系統的集合，可以具象表現為近地軌道的衛星矩陣、以及地球上無處不在的監控程序、攝像頭、傳感器和掃描儀，它不停地監視著每一個人，每一台機器人、每一輛車、每一塊芯片，每一次出行和每一次交易，同時收集大量數據加以分析研判，為政治、商業決策，以及軍事和警務行動提供充分的支持。

不過，天網要依賴大量衛星運行，重返的哈雷彗星對衛星造成了嚴重干擾，這一點誰都沒有想到，畢竟它上一次到訪的時候，近地軌道中的衛星密度還遠不如現在。如果只有少數衛星出現問題，那麼還會有其他衛星冗餘的算力和帶寬來補充，像這麼大範圍的干擾還是第一次，有不少衛星可能就徹底報廢了，這會產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後果。排查和修復會是一個大工程，更不要說各家公司之間會推卸責任和扯皮了。所以，天網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它本來的監控能力。

統稱的“天網”並不是只憑著一家公司的力量建立起來的，它的結構和功能十分精密、複雜，雖然有時候。蔽日者的爪牙們會操縱各自的天網系統互相攻擊，發動網絡戰爭，但如果從業務層面上講，總體來說處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

這種相互對抗，相互依存的關係是奧斯文和其他蔽日者們關係的真實寫照。例如奧斯文和豐收神的Dave——圖勒在生物技術上高度依賴豐收神，而豐收神又沒有開發智能設備和航天設備的能力，每次太空生物實驗都需要在圖勒的幫助下完成。 Dave看似憨厚朴實，一副熱情、勤勞的紅脖子老農形象，每天戴著牛仔帽，穿著背帶褲在大棚裡記錄哪棵果樹結出的果子比旁邊的直徑大了0.1mm，或是在所謂的“有機牧場”樂顛顛地抱著小牛犢餵奶，全然不顧褲腳沾滿了牛糞和泥巴。有時候，Dave還會穿著白大褂出現在實驗室裡，裝模作樣地拿著個試管晃呀晃的，怎麼看怎麼彆扭。他看似像是這個賽博時代所剩無幾的好人，也曾挽救過因為氣候變化瀕臨崩潰的全球農業，撲滅過一場席捲全球的大流行疾病，是媒體的寵兒，快要被捧上了天。不過奧斯文最為清楚，這貨比誰都壞。

Dave不可見人的秘密，隱藏在他那修建在大山深處，戒備森嚴的試驗基地裡，裡面究竟有什麼，奧斯文也不知道，他也懶得去管。但他知道，如果他不搶先一步下手殖民火星，征服宇宙，那麼地球上的所有活物，乃至所有的有機物，最終都會變成Dave的飼料和肥料。

飼料和肥料的來源當然也包括奧斯文的那具皮囊，包括他那聰明絕頂的大腦，那玩意能榨出不少卡路里來。 Dave其實對奧斯文搞的那些高科技玩意一個都看不上眼，他認為最大的問題在於人類本身，無論是動力甲還是腦機接口，還是基因改造，都好比“給一頭死豬穿上溜冰鞋”，這是Dave對奧斯文說的原話。人類身體基礎太弱，缺點太多，適應性差，能量轉化效率也非常糟糕，還容易生病和出現各種心理問題，科技都這麼發達了，來場流行病還是要死掉一大堆，和牛羊狗雞一樣屬於應該淘汰的物種。如果要征服宇宙，就憑人類的先天條件是根本沒戲的，隨便到什麼外星上邊去都會要了人類的命。他要用他正在培育的超級生物將這些廢物取而代之。

你看，這就和奧斯文想要的克隆人大軍背道而馳。但由於蔽日者們多年前互相簽訂了電子契約，對各自的業務範圍進行了嚴格的劃分和監管，瓜分了這世界上所有領域的市場。所以奧斯文不能自行研發克隆人，只能委託Dave代勞。如果越俎代庖，那麼奧斯文面臨的就是巨額違約金和沒完沒了的官司。

奧斯文回憶起Dave第一次光臨他的宅邸時，看到滿屋的古希臘文物，臉上有那麼一瞬間閃現出了鄙夷的神色，不借助黑客程序黑進Dave的腦機接口，他都能從Dave的思維當中讀取出“這都他媽的是些什麼玩意兒”。

奧斯文還想起了小時候看同學玩過的《植物大戰殭屍》遊戲，裡面的瘋癲老農也叫Dave，這是一個巧合嗎？

和那個遊戲裡的殭屍一樣，無論是奧斯文還是Dave，都想要把人類清洗掉。

“O先生，安全部向您匯報，接應Hanssen的人員身份已經查明，是維京-戴維森幫派Eiriksson帶隊的小組所為……”

“好啦，我知道了，先不要去管他們，就這幾位還能翻了天嗎？比這重要的事情還有很多，能不能分清個輕重緩急？把我接進運維部，收付款功能現在正常沒有？讓他們優先處理干擾期間積壓的交易，新增的交易先放一放……”

“Eiriksson，本來前途無量的人，放著陽關道不走，非要走獨木橋。”

新鐵人三項賽，由戈壁賽車，城鎮突圍，動力甲對戰三個環節組成，有戰鬥、有競技、有廝殺對抗、有合作，機製完善，輔以虛擬現實效果和VR特效，場面極為刺激勁爆，同時還公開允許為選手下注。它由圖勒集團一手打造，也是深諳人性的奧斯文最為得意的產品。出現之後，它迅速替代了足球，籃球、賽車、電競等一眾項目，成為全球最為成功的競技賽事，很多前電競選手、運動員和退伍老兵都紛紛改練新鐵人三項。其中，世界杯賽受到的關注最高。

這是奧斯文親自為新鐵人三項賽擬定的產品草案：

戈壁賽車是競爭環節，賽程長達幾百公里，有些類似於之前的達喀爾拉力賽。賽車的車身和動力形式沒有一定之規，但性能需要達到賽事組委會的最低要求，一般來說，選手們可以從圖勒和杭愛兄弟購買的軍用和民用車輛為基礎，自己進行改裝。比賽過程中需由選手獨自駕車，高速通過一些條件極為惡劣的路段。賽程中允許衝撞、追逐、碾壓、用輕武器相互攻擊等暴力行為。此環節不決出名次，所有能夠成功抵達終點線的選手均有資格進入下一環節，未能完成賽程的選手自動淘汰。

城鎮突圍是合作環節，選手們需要穿上重火力動力甲，相互配合，在規定時間內，從一個滿是AI控制武裝機器人的城市中心向外突圍，直至越過賽場邊界。在比賽期間，動力甲的導航和目標指引功能將會關閉，選手們需要自行思考對策、尋找路線和判斷敵人方位。機器人的防禦力、機動性和火力大致與賽事專用動力甲相當，會判斷分析選手們的動向，採取下一步行動。此環節中不允許選手相互攻擊，可以在城鎮中的補給點補充彈藥。最後會按照耗時、路線長短、擊殺機器人數量、助攻次數、拯救其他選手次數、彈藥消耗量等指標為選手評分，為下一環節的分組提供依據。

動力甲對戰是競爭環節，選手們會按照上一環節的積分進行配對分組，積分第一名與倒數第一名進行配對，以此類推。這一環節使用的動力甲是近戰型號，在擂台上對戰，考驗的是選手們的心理素質和動力甲操作水平，如累計被擊倒三次，或動力甲失靈，則判定出局，勝者進入下一輪賽事，直到決出前三名。該環節允許使用鈍器相互攻擊，但不得攻擊對手頭部，或實施將對手推落台下、擲入觀眾席等危害公眾安全的行為。

不必顧及選手本人的人身安全，賽前需簽訂責任書，責任書內容請由法務部門跟進。

在未經賽事組委會認可的所謂“黑賽場”，受場地和資金等條件限制，新鐵人三項賽會通過腦機接口，在元宇宙中以線上方式進行。

從斯巴達退役之後的Eiriksson投身於新鐵人三項線下世界杯，蟬聯五屆冠軍，這個紀錄至今沒人能夠打破。在Eiriksson第一次奪冠之後，奧斯文開始以私人身份贊助埃里克松，派出專業團隊對他進行指導和訓練，為他專門建設了訓練基地，並親自擔任他的經紀人。埃里克鬆一時風光無限，膨脹到和奧斯文稱兄道弟的程度。迷失了自我的Eiriksson流連於媒體、夜場和高檔會所之間，一度產生了自己也是蔽日者的幻想，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些惹是生非都被圖勒的法務和公關團隊使用各種手段壓了下去。

雖然過著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生活，但本質上，埃里克松還是個有原則的人，他雖然率性而為，但卻敢於承擔自己行為造成的一切後果。如果把罪名強加於他，他的眼睛裡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事情從第六屆世界杯賽之後急轉直下，在這屆比賽上，奧斯文讓Eiriksson穿著一種尚處於試驗階段的動力甲走上賽場，在第三環節的對戰當中，原本處於優勢的Eiriksson動力甲突然出現故障，因為無法控制行動而意外摔倒，最終被對手抓住破綻，連連重擊，錘爛了他“原裝”的右胳膊，輸掉了賽事。事後，奧斯文讓Eiriksson對外聲稱是他自己操作失誤導致比賽失利，而不是動力甲自身的問題，圖勒公司在售的動力甲是這款實驗品的“降級”版本，要是承認存在設計缺陷，那麼肯定會造成一樁醜聞。然而，對動力甲非常熟悉的Eiriksson卻固執己見，在有理有據的辯駁無效之後，他翻臉要把事情鬧大，甚至揚言聘請專業律師團隊，要和圖勒打官司。盛怒之下，Eiriksson在圖勒總部一通打砸，破壞了不少東西，還傷了人，奧斯文沒有阻攔，他只是掛著招牌式的冷笑，靜靜看著這一切。

經過奧斯文的授意和操作，埃里克松之前的種種黑料都被放了出來，在證據確鑿的前提下，AI法庭依然判處Eiriksson敗訴。之後圖勒的法務部反手又告了埃里克松，指控他侵害公司名譽，破壞公司資產和故意傷害，於是埃里克松不但要擔負巨額賠款，還需要入獄服刑。

從第七屆開始，埃里克鬆就沒有再出現在世界杯賽場上。

對於奧斯文和他的圖勒來講，埃里克松只是一台印鈔機，要是出了問題，再換一台就是了。

“如果有一天，埃里克松主動過來找我，說他還想回到世界賽場，那麼我還是會像之前那樣，動用整個公司的資源來幫助他。”奧斯文想。此時，他正好踱到一件和滿屋古希臘文物格格不入的藏品前——1：6比例的Eiriksson冠軍手辦，手辦盒子非常龐大，彷彿古希臘劇院的舞台，背景處以全息影像投射著埃里克鬆比賽時的精彩片段。

“如果他沒有自毀前程，我想，我是沒有必要再去創造一個虎徹的，可恥的叛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