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幕: 矽膠人與大鬍子的薩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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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博地球仍舊有戰爭,不過已經不再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某種意義上更類似於黑幫爭奪地盤。隨著政府和國際組織影響力的下降,“國家”這個詞使用頻率也在急劇減少。世界似乎又回到了城邦制度,城市各自為政,而控制著這些“城邦”的則是不同的蔽日者集團和幫派。為了爭奪那點有限的資源,這些勢力之間互相攻伐不停,圍繞城市和居民點展開一輪又一輪的爭奪。幾十年前,有家偉大的科技公司曾經提出“別作惡”,如今的蔽日者早就把這句話拋諸腦後。
相比起古代攻城戰期間那些驚恐萬狀的平民,賽博地球的老百姓要顯得淡定的多——隨著義肢、義體、維生藥物和意識備份技術的發展,現在想死掉已經不是那麼容易了,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事物還值得他們豁出老命去保衛——無論是哪個勢力控制了城市,底層人的生活也不會有太大變化,就是來回兌換貨幣實在是太煩了,好在大家都沒有什麼存款……
隨著常備軍體系的瓦解,傭兵集團取代了軍隊和特種部隊,成為了戰場上的主角。對於蔽日者集團而言,給傭兵集團付酬金要比維持一支龐大的軍隊來得合算,如果有人戰死戰傷,撫卹金也不用他們操心,一切自有傭兵集團來安排,死了的更換義體復活,傷了的安裝義肢。再說了,傭兵集團可以接受虛擬幣酬金,隨便哪個政府用虛擬幣發軍餉試試,軍隊不譁變才怪呢,很久以前有個小國這樣試過,結果虛擬幣價值波動太厲害,軍隊一怒之下推翻總統,然後,這國家也就沒了。
沒有國家參與的戰爭也可以不稱之為戰爭,傭兵對毒梟、傭兵對幫派、傭兵對恐怖分子、傭兵對叛匪、傭兵對軍閥、傭兵對傭兵……不管誰對誰,都是軍事行動。
理論上,這個世界,還是和平的,但自從動蕩的20年代起,軍事行動從未間斷,資訊網站的軍事頻道流量居高不下——鐵衛軍(Ironside)在乾涸的鹹海突襲了錫爾集團(Syr)的彈藥庫,霸王龍烈士旅(Rex Martyr Brigade)用無人機摧毀了毒梟“大獾(Fat Badger)”乘坐的裝甲車……科技的進步使得每一場軍事行動都可以全方位實況轉播,輿論氛圍也更加容易挑撥,無聊的人們就像支持自己喜歡的足球隊一樣,為能征善戰的佣兵集團吶喊助威,孰優孰劣吵得不可開交,畢竟,這是除了新鐵人三項賽之外最為激烈的“運動”了。
看到這裡有人可能要問,元宇宙此時早已普及,那麼衝突能否在元宇宙裡解決?曾有一個蔽日者集團參照遊戲電競賽事,試驗過協調出現邊界爭端的另外兩個集團在元宇宙裡解決問題,結果,兩邊的佣兵上場之後,黑客們也黑進了戰場——現實中的戰場會打成什麼德行,我們不得而知,但線上戰場卻上演著步槍在一千米開外準確穿牆擊中敵人,無制導反坦克火箭筒拐彎命中坦克頂蓋的鬧劇,主辦方對此袖手旁觀,打了兩場之後,元宇宙“維和軍事行動”只能不了了之。
在元宇宙中進行軍事行動,對於蔽日者而言是無利可圖的,如果這種做法可行,那麼他們製造和代銷的武器賣給誰呢?所以,他們千方百計要把這種不流血的解決方案給攪黃。
傭兵集團會大批購入武器,比以前的各國政府買得可頻繁多了。至於兵源嘛……日子過不下去的人多得是,這另一方面也能夠解釋,為何各路土匪、幫派和抵抗組織層出不窮,所以,傭兵集團永遠有生意。
幾十年來,軍事裝備方面最大的變化就是步兵動力甲取代了原本的步兵戰車(IFV),要是單兵能夠穿上一身輕武器無法擊穿的盔甲,提起加特林機槍和重型反坦克導彈,然後還能健步如飛,那麼還要裝甲薄弱,體積龐大的步兵戰車幹嘛?如果需要快速推進,就把動力甲步兵都掛在坦克兩側的掛架上,看起來就像《黑鷹墜落》電影裡掛在輕型直升機兩側的突擊隊員一樣。
步兵動力甲目前只有圖勒集團能造,而且只有一個IA-8型,功能可以按照任務需要拓展,能夠兼容市面上各種型號的機械義肢和腦機設備等。一套這東西可不便宜,價錢差不多與最新款的奔馳S級頂配型號相當,而且穿戴起來相當不舒服,只有精銳中的精銳才會裝備,一時半會兒應該沒法普及,以前的政府軍都消受不起。各個傭兵集團按照古老的軍事傳統,把穿戴動力甲作戰的步兵稱為擲彈兵(Grenadier)——沒什麼毛病,在動力甲的幫助下,步兵可以把手榴彈投擲到好幾十米之外。
斯巴達集團的擲彈兵中士埃里克松綽號“老熊”,滿身肌肉和傷疤,性格粗魯,留著一把大鬍子,長著一張欠嘴。他來自北歐,原本在某國特種部隊服役,是一名班長。特種部隊被裁撤之後,沒有其他謀生技能的埃里克松帶著同一個班組的兄弟投奔了斯巴達集團,先後在地中海、中亞、中東、非洲和南美參加軍事行動。幾年前,埃里克松小隊成為了斯巴達集團第一個裝備動力甲的班組,掩護裝甲部隊作戰,專門負責拔除敵人的堅固據點,戰功卓著。
埃里克松似乎就是為殺戮和破壞而生的,行事很是莽撞、勇猛。如果按照幾十年前的標準來看,埃里克松和他手下的老哥幾個早就可以劃入傷殘軍人范疇,沒有一個的胳膊腿還是全乎的,殘缺的肢體都用機械義肢代替,義肢上刻著來自北歐傳說的符文。他們就像如今的人樂此不疲地更新智能手機一樣,不停地在換新開發的機械義肢,那點軍餉基本都花在這上面了,不過的確值得,有位雙手全殘的老哥在用上最新的義肢之後,已經能按照設定程序,繡出非常像樣的十字繡了。還有一位老哥壞的部件實在太多,乾脆換了個義體,現在義體上又裝機械義肢,光頭上又添了好幾塊鋼板補丁。
好吧,活著就好,外表寒磣點無所謂,反正也不用穿西裝。正如埃里克鬆的口頭禪“爽一把就死,不也是人生嘛,要那麼精緻做什麼? ”
埃里克松不喜歡坐在指揮室裡運籌帷幄,他也不擅長這個,所以也不願意往上爬。這一天的行動結束之後,連長把他叫到了指揮所。
“老熊,有一項特別的任務要交給你。潘帕斯草原那邊新來了一位漢森中士,率領一個新組建的裝甲排投入軍事行動。上級要把你調到那裡去,協同漢森裝甲排作戰……”
“等等,連長先生,是那個漢森嗎?”
“就是那個漢森,婦女之友,實體化虛擬偶像……”
“這個他媽矽膠人為什麼要當傭兵呢,他掙的錢怕是幾輩子都花不完,來這兒添亂幹嘛,老老實實拍他的片子,開他的演唱會不行麼……我不願意和他一起打仗,這傢伙就是來前線混資歷的,我和我的老伙計們非得叫他折騰零碎不可……”
“行了,老熊,別發牢騷了。這是上頭的命令,我也沒辦法啊,我也捨不得兄弟你走啊,你要是走了,咱們連別的班排啥水平你也不是不知道,怕是用不了兩個禮拜,這些廢物就都得回爐重造咯,復活他們的預算能不能批下來都難說。好了老熊,快到晚飯點兒了,咱哥倆先喝一杯,回去趕緊收拾行李吧,到那裡你就知道了。”
連長開了一瓶好酒,埃里克松別彆扭扭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埃里克松帶著兄弟們從直升機上往下卸沉重的動力裝甲,然後又是一箱又一箱的彈藥。這是他最不情願的一次任務,那位大明星肯定是來鍍金的,然後憑著這段光榮的服役經歷再多吸引些男性粉絲,再多接點片約……他一定會用埃里克松小隊這幾把老骨頭,來多換取幾枚勳章。
漢森那張臉不用介紹,埃里克松也認識,一看到那張破臉,腦袋裡就會不由自主地響起他唱的那些破歌,簡直是魔音貫耳,到處都是,躲都沒法躲。大帥哥滿臉堆笑地越走越近,腦海中的蹩腳歌聲越來越響亮,埃里克松竭盡全力做著表情管理,努力不讓自己的絡腮鬍大臉上顯現出厭惡的表情。
糙漢對奶油小生的印象永遠不會好。
出乎埃里克鬆的意料,漢森沒有過來顯擺,或者寒暄,他直接搬起一箱彈藥,就往倉庫裡走去,緊接著漢森的車組成員也過來幫忙。
“啊,這位就是漢森中士吧,你媽媽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雖然漢森的舉動讓埃里克鬆的敵意有所消減,但他還是想讓漢森難堪。
“我媽媽現在可忙咯!趁著她忙,我才能逃家出來玩哦。”漢森的笑容和屏幕上的一模一樣:“想必您就是戰鬥英雄埃里克松中士,我一會兒還要和您討教些動力甲的問題,士官學校那裡教的遠遠不夠,還是用戶的經驗最可靠了……”
“你的小車車呢?”埃里克松問。
“喏,在那邊!”順著漢森手指的方向,埃里克松看到了兩輛車齡怕是有快60年的老坦克,心裡一涼。這東西還能打仗嗎?要是裡頭著起火來,這個矽膠人會不會整個化掉呢?
“別看它們老,去年剛剛翻新過,複合裝甲、主動防禦系統和動力包都是最新的型號,還有智能彈藥,靠得住的。”漢森說,“頭幾十年軍隊裁撤的坦克太多,沒有必要再造新的。一會兒歡迎你們來試試車上的動力甲掛架,又穩又結實,還能給動力甲充電,我剛剛才維護過它們。”
“呵呵,你幹嘛不把你的寶貝小車車漆成粉色的。”
“粉色在沙漠地帶的確有助於偽裝,但在草原上藏不住的,老遠就能看見。哎,再說啦,你們也不願意坐幼兒園的小麵包車麼不是。”
“行,這小子還挺懂,脾氣也挺好,沒有明星架子,看來腦子裡不光是唱歌跳舞。“埃里克鬆心裡想。
這場代號為“牛頭“的軍事行動幾乎是100多年前查科戰爭(Chaco War)的翻版,不過那一次爭奪的是河道航行權,這一次爭奪的可真就是水源了。幾個傭兵集團和幫派在這裡修築了堅固的據點,打得不可開交。如果有人持續關注這裡的戰況,他會發現人類其實是在退化,短短幾個星期之內,雙方的無人機和製導武器就消耗光了。戰爭先是退化到塹壕戰水平,在彈藥快要打沒了的時候,一度還退回到冷兵器時代。最近,兩邊的佣兵集團都加大了“牛頭”戰場的投入力度,歷史又重新出現了向前發展的跡象。
埃里克松小隊的出現終於把技術水平拉回到了21世紀60年代。
斯巴達團要對付好幾方的勢力,行動異常艱難。漢森排的二號車起火燒毀,他自己的一號車成了方圓幾十公里內僅存的坦克。埃里克松小隊的動力甲也給打壞了好幾套,有三個人被“打死”,不知道什麼時候義體才能換好。兩組人在經過磨合之後產生了默契,擲彈兵保護坦克,坦克開砲,然後擲彈兵再為坦克指示新的目標……一天天就這麼周而復始地過去了。雖然埃里克松小隊屢有仗著水平高超,爭搶擊毀目標的行為,埃里克松本人也總是倚老賣老,發號施令,但漢森始終沒有怨言。
然而無論埃里克松如何搶風頭,新聞中的頭條永遠是漢森今天擊毀了這個,漢森昨天攻克了那個,把埃里克鬆的光芒完全蓋過。沒有辦法,如果按網絡點擊流量算,雖然埃里克松是戰鬥英雄,但作為全民偶像的漢森要比他流量高十倍。
脾氣暴躁的埃里克松不服氣,想幹把大的,於是在晚上瞞著漢森,帶著兄弟們擅自行動,去沖擊一處堅固的據點。不料,把守那裡的佣兵已經補充了火箭筒和夜視儀,甚至還有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陶(TOW)”式反坦克導彈,那東西的威力可不是動力甲能夠經受得住的。 5台動力甲還沒有來得及還擊,就被放倒了仨,其中兩台被當場打爆,血肉混著動力甲機體和義肢殘片四下飛濺,另外一台裡面的擲彈兵掙扎半天才從殘骸裡爬出來,一溜煙向基地的方向跑去,機槍子彈在他身後掃個不停。
用珍貴的大威力反坦克導彈攻擊動力甲的例子並不多見,即便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也會被打懵的。這足以說明,埃里克松小隊已經成為了敵人的心腹大患。
只有埃里克松和副隊長倖存,動力甲的夜視儀只有幾十米的視野,聊勝於無,他倆釋放了煙霧彈,用加特林機槍衝著對面亂掃一通之後,摸索到附近廢墟下面的地下室裡暫避。
“狼獾(Wolverine),快進來”,剛摸進地下室的埃里克松話音未落,他的副隊長也被一發導彈送上了天。埃里克松本人的動力甲也已經損壞多處,困在地下室裡進退兩難,他只好拉下老臉向漢森求救。
這可能不是埃里克松這輩子最難熬的時刻,但絕對排得上號。
漢森排的二號車還沒有補充,只有漢森自己的一號車能夠出動,埃里克松先是怒吼,然後又是懇求地折騰了半天,漢森那邊一直沒有動靜。
就在埃里克松絕望至極的時候,遠方響起了坦克引擎的轟鳴聲……
“怎麼會有人蠢到大半夜來攻打這個鬼地方,敵人在高地上,下面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找死嘛!”坐在車長座位上的漢森心裡一邊罵著,一邊指揮車組向他找到的目標開火,對面的火箭彈像雨點一樣撲來,拜埃里克松他們的擅自行動所賜,大威力的“陶”式導彈好像已經消耗光了。
不斷變換開火位置的漢森座車碾上了地雷,履帶被炸斷,只能癱坐在原地繼續開著火。等到彈藥消耗得差不多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敵人從前沿陣地退回據點,戰鬥終於結束了。
雖然沒有致命傷,但漢森座車也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了,不過好在燃料和彈藥都沒有發生爆炸。確認安全之後,漢森下車,從“屍體”上回收了皮質盤身份牌,找了半天,才在地下室裡找到了明顯PTSD發作的埃里克松。
人們接好了坦克履帶,一號車在草原之上緩緩蹣跚,大家都沉默不語,一直低著頭的埃里克松突然發話了:
“漢森,你個傻逼矽膠人,我昨天晚上一個勁地呼叫你,你咋不吱聲呢?“
“大鬍子兄,那麼晚了你跑出去幹什麼,去找理髮店修剪你那亂糟糟的鬍子嗎?你要是叫我矽膠人,我就得洗好臉,從衣櫃裡挑出我最想穿的衣服,噴上香水和髮膠再來,可能還得畫畫眉毛,做個指甲……好歹我也是靠這張矽膠臉吃飯的嘛!但如果你要是叫我老弟,我就穿著睡衣和拖鞋衝上坦克來救你……好了,和你開玩笑的啦,昨天白天,我車裡的通訊終端就已經被打壞了,你忘了?一看見你弟兄瘸著腿兒光著屁股回來報信,我就拽著駕駛員和砲手來找你啦。你要是死了,那幫娛樂記者指不定要怎麼寫……“
“哼,全網震驚!戰神漢森原來是賣隊友的卑鄙小人!“
“哈哈“
“嗬……哈哈哈哈哈“
從此以後,漢森和埃里克鬆成為了無話不說的鐵哥們。
漢森是埃里克松第一個生化人朋友。
而埃里克松是漢森的第一個朋友,沒有童年的人,就沒有朋友。有個“虎媽“時刻監視著的孩子也很難有朋友。
儘管舞台上光芒萬丈,但沒有朋友也是夠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