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幕: 奧斯文前傳

奧斯文(Oswin)差不多是圖勒元宇宙的同齡人,元宇宙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圖勒元宇宙。稱他為元宇宙的創始之父之一,並無過譽。

奧斯文以前也不叫奧斯文,這個名字的寓意是“眾神之友”。

當然他以前也沒有這麼大的野心,可以說是他的成就讓他的野心日漸膨脹。

功成名就或許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難得的是在每一個重大決策當中都做出了正確選擇,就算是銘記史冊的偉人們也很難做到這一點,可奧斯文做到了。

這可能因為他是神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湊巧踩准了所有的風口,當然也可能要歸功於公司的AI決策系統,那東西遠比人類理性。

神情堅毅,風度翩翩的中年白人男士坐在新古典主義設計風格的汽車裡面,汽車安靜地在幽深的隧道中疾馳,隧道的背景光調得很柔和,能讓工作了一天,勞累不堪,憂心忡忡的人慢慢平靜下來。奧斯文並不喜歡蔽日者富豪中流行的“新刻奇主義”風格,他覺得那是自降身價,將成功人士混同於有錢街溜子的惡俗行為。他的體型如同古希臘雕像一樣完美,當然,他可沒時間,也沒興致去健身房舞弄啞鈴,他滿身都是圖勒研發的高級義體,力量無窮,線條優美,同時也能讓他活得更為長久,絕無讓他變成賽博瘋子的副作用。

可能身上人造的東西多一點,人性就會少一點……

圖勒集團總裁奧斯文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乘著自己公司研發的智能汽車,從專為他修建的地下隧道回到自己的宅邸,隧道之上是擁擠破敗的市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掩蓋了醜陋衰老的建築。這一座城的人幾乎都在為他打工,至於他們過得如何,奧斯文漠不關心,也懶得看。

今晚難得空氣好,奧斯文抬頭從天窗向上望,找尋火星。

然而一顆明亮的彗星掃過夜空,都不用特意尋找,奧斯文的智能義眼一下子就把它捕捉到了——為了“看清真相,抓住重點”,奧斯文早已拋棄了原裝的眼睛,智能義眼雖不能讓他看到眼前人的前世今生,但可以幫助他在紛繁的視覺信息中瞬間找到他最想了解的內容,而且年齡再大也不會老花。

“這是哈雷彗星(Halley Comet),每隔七十幾年定要造訪地球。中國古代傳說中,彗星的出現被視為不祥之兆”奧斯文心裡想。

今天的煩心事不少,但彗星的造訪很有可能帶來新的麻煩。

為奧斯文打工,賺點可憐的薪水,然後再把薪水花在奧斯文的圖勒元宇宙裡,好讓你的分身活得不像你的肉體那樣不堪。活在這個時代的男人無疑比以前還可悲,除了買車買房升職加薪,你在圖勒元宇宙裡最好也要有所成就,否則你在婚戀市場上還是會處於不利地位,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自己的老公的圖勒元宇宙分身終日裸奔,要是被鄰居看到怕是會揶揄譏諷好幾天。就算在一天的勞碌之後沉沉睡去,你的大腦還是要接上腦機接口,由“天網”分配算力任務,挖掘虛擬幣,抵扣你的各種賬單、保險和貸款……否則,就你那點可憐的薪水,外加你老婆那空前的消費能力和主播們令人膽寒的帶貨能力,還有學校日漸高昂的學費,怕是會永遠都入不敷出。

不怪乎青壯年男性猝死或提前老年癡呆的事情越來越多,身體休息了,腦子還在工作,能好嗎?

他們的災殃起源於奧斯文,大概在10年前腦機接口剛剛發展成熟的時候,奧斯文在當年的公司年會上宣布“人腦是最好的去中心化運算工具”。

要是睡覺都能賺錢,那還給他們發那麼高的工資幹嘛?

21世紀20年代是一段充滿動盪和機遇的歲月,在女王伊麗莎白二世駕崩的那天,奧斯文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彼時倫敦正在大拆大建,這座城市即將煥然一新,他父親的建築公司沒少從中獲利。

如果說21世紀60年代的圖勒元宇宙是高於現實的存在,那麼21世紀20年代的元宇宙可能連刀耕火種都算不上。可能也就比魚剛爬上陸地的那天略強一點。

奧斯文的家境能讓他接受很好的教育,小時候的奧斯文與同學們相比,顯得格格不入,當同學們捧著手機玩遊戲、看短視頻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只有小奧斯文抱著《伯羅奔尼撒戰爭史》(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和《荷馬史詩》看得津津有味,放學了還是靜靜地捧著書坐在教室裡,等著父親的司機來接他。

他好像能和修昔底德(Thucydides)、荷馬對話。

修昔底德,荷馬能告訴他的,比書裡記載的還要多。

作為商人,奧斯文的父親不希望他在這些“搞不來錢的事情”上花費太多精力,認為他應該多交朋友拓展人脈,學習些公司經營和理財的知識……對於奧斯文“能和修昔底德對話”的事情,他是嗤之以鼻的。他甚至一度以為,兒子瘋了。

但是兒子的成績又讓他放心。

就讀商學院期間,奧斯文總往同一所大學的歷史學院跑,他終於有了朋友,不過都是他爸爸看不上的窮酸書呆子。他如飢似渴地繼續遨遊於歷史的知識海洋,荷馬、修昔底德們能教他的已經不夠,於是,他們又為他“引薦”了更多的飽學之士……

當然,奧斯文足夠聰明刻苦,商學院的課程他也沒落下。

好奇心是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原動力,它的另一面就是野心,這就是人性的最大弱點。偉大的英雄、哲人、君王……人性的弱點在他們身上更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奧斯文深知人性的弱點都在哪裡,現代人真是可悲。奧斯文懂得怎麼利用人性的弱點來做生意。

奧斯文在元宇宙中掘到了第一桶金,不過和歷史、哲學沒什麼關係,作為初出茅廬的新人,他最急需的不是這些“曲高和寡”的東西,而是原始積累。雖然他對色情暴力不感興趣,但這是男人的本能……

大學畢業後,他好說歹說向父親借了一筆錢,創立了一家遊戲公司,做著他內心裡深深鄙視的遊戲類型,生產垃圾內容,直接照抄火熱題材,怎麼low怎麼來。

基本盤還是要靠些簡單直接的產品來擴展,太高端了,普通用戶是整不明白的,有種東西,叫做教育成本,搞不好就會成為沈沒成本。

生存問題解決之後,奧斯文就回頭做他想要的東西了。他召回了幾位相談甚歡的大學同學,雖然奧斯文的公司名聲不好,但窮酸書呆子們無法拒絕高薪的誘惑。一座雅典城邦在元宇宙中拔地而起。與一般砍砍殺殺的遊戲不同,在他的元宇宙雅典,有許多讓人身臨其境的歷史場景,哲人們都在城市廣場上徘徊,玩家們隨時可以去和哲人們訴說心中疑惑,討論生活中遇到的問題。一時間,飽受劣質遊戲折磨的玩家們對這個新遊戲趨之若鶩,奧斯文聲名狼藉的公司也隨之洗白。

差不多這個時候,奧斯文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奧斯文,他認為自己是神的朋友。

心理醫生認為他一切正常,雙重人格,精神分裂……統統都不存在。

不得不說,奧斯文的“賽博雅典”還是很有人文關懷的。這裡面當然有AI功能日漸強大的功勞,但奧斯文“通靈”的本事才是成功的秘訣,他知道哲人們的真實想法。

所以這些賽博哲人們的回答才如此“接地氣”。

奧斯文的父親終於認識到了兒子的過人之處,放心地把公司業務交給了他,自己光榮退休。於是,建築公司和遊戲公司合併,新成立的圖勒集團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元宇宙建築綜合體。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40年代末牽頭建設的“新但澤”項目就好像是為圖勒集團量身打造的一般,這是一座網絡世界的宏偉巨城,是賽博地球的孟菲斯、特洛伊、巴比倫和迦太基……它參照香港、新加坡等”現代自由港”建造。經濟系統以加密幣和NFT經濟為基礎,其規劃和城建開發也完全按照現實城市的模式進行。

在此之前,奧斯文早就意識到“硬件先行”的道理,腦機接口乃是通向真正元宇宙的高速公路。在其他公司都認為腦機接口的理念過於超前,有可能永遠停留在理論階段的時候。奧斯文卻將自己的一切押在這個前途未卜,遙遙無期的項目上。一開始,奧斯文想讓腦機接口幫助孩子們快速學習知識,這樣家長們多少錢都捨得掏,但卻在人體實驗階段出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故。在設法將事故的不良影響“公關”掉之後,奧斯文決定把腦機接口這東西做成一種遊戲外設,同時順便利用人腦的多餘算力來做點什麼。

畢竟,在打遊戲的時候,人腦活躍的部分並不太多。

對於奧斯文而言,他的創世紀將在這裡書寫,蔽日者的星空又多了一顆混沌巨星。

在新但澤開始建設的時候,蔽日者們已經牢牢把控住了地球上的一切,高塔狀的社會形態已經形成,社會貧富分化懸殊。在這種情況下,普通人的處境可想而知。許多科幻小說都是以“反烏托邦”為主題,不幸的是,小說中的種種在未來都已經應驗。

所以人們需要一個逃避現實的地方,蔽日者也需要新的收入來源,這很顯然會是個無底巨坑。

所幸奧斯文出生時即在塔頂。

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奧斯文認識了弗拉索娃(Vlasova)。

奧斯文這一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女人,但沒有一個像弗拉索娃一般,能和他志同道合。

面試弗拉索娃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女人不一般。

然而他現在只能在屏幕上見到她了,多可惜啊,是他日益膨脹的野心把她嚇跑了。

為什麼都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呢?奧斯文想,他如此煞費苦心的要做人類命運的扳道工,想帶領人類打破宿命,沖向更為廣闊的天地。只有他掌握著人類命運的真相,他的宏偉計劃也在一步步的落地,但為什麼大家還是把他當作不可理喻的野心家呢?

奧斯文的家裡有一座小型博物館,裡面擺滿了各種古希臘文物,數量可能不是很多,但你不可能在任何一家博物館裡見到它們。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弗拉索娃是用什麼手段把這些文物給弄回來的。

如今大家一般都管奧斯文的老相好叫“Matushka”了,她自立門戶之後搶了不少奧斯文的風頭。

“Matushka……”Matushka……“奧斯文一邊唸叨,一邊苦笑著在文物的環繞之中看著牆上懸掛的屏幕,突然,屏幕上的” Matushka “變成了一片黑白雪花。奧斯文上次見到屏幕上出現雪花點的時候,他好像連《伯羅奔尼撒戰爭史》都沒有看完呢。

塵封已久的紅色內線電話響起,奧斯文慢慢踱過去接,那一頭是技術主管的聲音。

“O先生,很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您,主幹網絡信號受到未知原因中斷,全部業務系統停止工作,正在排查搶修……“

“別忙活啦!你們早點回家睡覺去吧,天網那幫人現在想必也在撓頭呢。“

奧斯文真正擔心的是“Matushka”造出的那個叫漢森(Hanssen)的小混蛋,還好,那不是他倆的叛逆兒子,而是一個實體化的虛擬偶像,意識覺醒之後又被Matr1x那邊腦控。他本來設了個局,想把這小子抓住銷毀,但不中用的手下卻讓他跑了,提前埋伏好的伏兵也被Matr1x那邊的狙擊手挨個消滅——一定是有人洩露了情報,——圖勒很少會在這種事情上失手,一定是有人洩露了情報。

要是天網也受到了乾擾,那漢森這小子的行踪將會無從查找,如果他趁機換了個芯片,那可真就是大海撈針啦。這世上有上百億活人,長得和活人一模一樣的機器人還有好幾十億,只要稍加喬裝打扮,這小子上哪兒去找?

這個“媽寶男“應該跑不了多遠,奧斯文心想。

幾杯威士忌下肚,奧斯文進入一種類似於神遊的狀態,思緒一會兒飄往新建的扳道工發射台,一會兒飄往圖勒的機房,一會兒飄往荷馬,一會兒飄往考古現場,一會兒飄往忽綠忽紅的股票市場。

很快他腦機芯片內置的決策程序就把他拉了回來,酒精反應也被抑製到最小,讓他時刻保持清醒敏銳,好等待處理一些要緊的事情,如他這樣的巨頭,胡思亂想等於在破壞公司的報表。

以弗拉索娃現在的歲數,叫她“Matushka”沒什麼不妥。

但奧斯文卻已經找到了辦法,他永遠都不會變成“отец(俄語: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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